●卓星彤
记忆里的元宵灯会,在戈壁明珠女神塑像那里举办过,也在迎宾广场举办过,今年的举办地点是市民广场,都在石化城的大庆路附近。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就像一个个冰糖葫芦,被“大庆路”这根线串了起来。每个元宵节都让人们记忆深刻,每个冰糖葫芦都那么甜,甜到了我们心里……
戈壁明珠女神塑像应是独山子的标志性建筑之一。青铜铸就的勘探女杰望着远方,像凝固的时光坐标。爷爷家那排四层楼房就在雕像脚下,夏夜里,铁艺长椅上浮动着葵花子的香气,我和男孩们赤着脚追逐,花岗岩地面还留着正午的余温。到了冬天,雕像前积着薄雪的台阶总显得孤寂,直到元宵节的花灯将雕像包围,冷清才重新被鼎沸的人声融化。
我小时候,花灯都是由独山子石化公司各个单位自己创作的,即将到来的元宵灯会是年夜饭上不可或缺的话题,也是我心心念念的事情。父亲和姑姑们会在吃年夜饭时,提前剧透各自单位创作的花灯作品。年幼的我只关心父亲单位的花灯。父亲所在的钳工车间用三千多个青霉素药瓶扎成孔雀灯。蓝色的玻璃药瓶在夜色中流转着幽光,把整个元宵夜的星空都收进了羽翎。我总记得父亲说起他们用乙炔枪烧红铁丝塑形时,老师傅们如何争论孔雀尾羽的弧度。那些艺术品至今仍在我记忆深处开屏。
对于怕黑的孩子而言,元宵节是一场盛大的光明的仪式,为驱散黑暗带来勇气,为新的一年照亮前行的路。
在元宵节这天,民间有“送灯”的习俗。在过去,姥爷会在正月十五这天晚上,将制作好的灯笼送到孩子家中,祈求吉祥如意。可我姥姥家并不讲究这些,从小到大我的灯都是父亲买给我的。有一年元宵节,父亲从外地出差回来,给我和妹妹各买了一个戴到头上会发光的发卡,还有一个会奏乐的红色灯笼。这两样东西如今并不新奇,可在那个年代,戴上发卡提上灯笼,我和妹妹就成了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人。
看花灯的时候,父亲和姑父会让我和妹妹骑在他们肩膀上。我至今都还记得在众目睽睽下骑在爸爸肩膀上“指点江山”的幸福。每当有小朋友问:“这会发光的发卡在哪里买的?”我都会骄傲地回答:“我爸爸给我买的!”那语气像极了富贵人家被宠坏的小女儿。在父亲的肩膀上我触摸到了人间最温暖的星辰。父亲的呢绒外套蹭着我的脸颊,混合着汽油与雪花膏的气息,是我勇气开始的地方。朋友总说,在我身上还能感受到少年心气,三十多岁了,还像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横冲直撞。我想,这份难得的少年心气能保存至今应该都缘于父亲对我的爱和呵护吧。
独山子的中心沿着大庆路一直向东转移。不知何时起,元宵灯会换到了迎宾广场。各个单位选送的花灯逐渐成了元宵灯会的配角,冰雕和烟花表演接替它们成了新的主角。冰雕替代了铁艺,礼花湮没了彩灯。那也是独山子元宵节最热闹的年份,整个金三角地区的人们纷纷前来,看冰雕,赏烟花。“今年的烟花和奥运会时放过的一样。”“这烟花秀要持续三十分钟呢。”“哇,太震撼了。”元宵灯会人们总是摩肩接踵,惊叹声、欢呼声与烟花的爆破声交织,将新年的喜庆氛围推向顶点。然而,在灯会最热闹的那几年,爷爷奶奶相继离世。守孝三年期间,父亲依旧购置大量烟花鞭炮,甚至比以往更多。
长大后才听父亲说起,爷爷来独山子前在小炮厂做过鞭炮,负责鞭炮组装的轧引线环节,将每个小炮筒的引线轧紧,以免引线脱落。直到多年后我才懂得,那些绽放在雪夜里的火树银花,一半是给骑在肩头看世界的女儿,一半是给曾在炮厂轧引线的父亲。而那响亮的鞭炮声是父亲与天堂的对话。很长一段时间,我都觉得,那些年独山子的烟花秀是我看过的最绚丽的烟花。
读大学时,我贪玩,总是早早就返校了,总是错过独山子的元宵灯会,曾经的辉煌与美好,也就此尘封在岁月里了。
戈壁明珠女神塑像依然守望着石化城。父亲的白发在烟花下闪着银光。过年了,父亲也要退休了。他今年特意为我儿子买了烟花,耐心地教他辨认“蹿天猴”和“大地红”,就像当年爷爷握着他的小手教认炮捻。三岁的儿子忽然指着东南方向惊呼,那里,三十年前的孔雀灯正在时光深处展开尾羽,玻璃药瓶折射的彩光穿越岁月,温柔地落在外公与外孙相叠的影子上。一朵朵烟花在父亲身边炸开美丽的花朵,又转瞬即逝,烟花散尽,父亲的爱却一直都在。
今年,独山子元宵灯会在市民广场举办,在大庆路旁边。前些天看到这样一段话:“自从你接替了父母的角色,担起了生活的重担,过年的快乐就不再属于你了。我们从看烟花变成放烟花,从吃年夜饭变为做年夜饭,你能做的就是给孩子创造快乐的氛围,给他们一个快乐的童年。”我很庆幸,因为父亲,我还可以做只看烟花只负责吃饭的小女孩。成年人的春节不再属于自己,可我的掌心始终留存着父亲传递的温度。当他抱着我儿子点燃“仙女棒”,当蓝色火苗沿着导火索游走,我忽然看清了爱的真相,所谓传承,不过是把别人为你点燃的光化作照亮后来人的星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