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卢新瑞
小小的我和大大的你
3岁那年,我让姥姥滚出去。只因没有满足我去沙丘玩的意愿,一米不到的小人对着悉心照料她的老太太说了“滚”。姥姥走到棉花地里掉了泪。因为这事儿,我被爸爸狠狠教训了一顿,屁股上多了两个巴掌印。随军来到西北部队的妈妈怀孕时尚且年轻,对即将到来的人类幼崽全无经验,父母远在千里之外爱莫能助。一筹莫展之际,离她一百多公里的姑姑打来了电话。异地他乡的姑姑成了我妈的依靠,也顺理成章地被我喊了一辈子“姥姥”。
妈妈常说,那会儿的姥姥家逼仄得没地儿下脚。可在我的印象里,充斥的全是快乐。姥姥家门口有个假山,那成了我最常待的地方。夏天暴晒的时候我不愿意回家,姥姥买了冰棍陪我坐着看来来往往的行人。雪糕吃完屁股也烫红了,不想走路的我耍赖让姥姥背。影子调皮地跟在姥姥脚边,小小的我在姥姥头上摆出各种手势,笑着闹着走过那条长长的街道。
我想成为你的独一无二
到了上学的年龄,爸爸把我接走。没了姥姥的袒护,我的生活少了很多乐趣。每到寒暑假,我总是追问妈妈:“啥时候把我送回姥姥家?”可以说,去姥姥家就是我假期最憧憬的事儿。到了姥姥家,我会堂而皇之地告诉姥姥,我就是来吃胖的;也会赖在电视跟前,任凭姥姥一个呵欠接一个呵欠也不肯关了电视。
因为姥爷修鞋技术好,常有人慕名而来。有一次来了个阿姨,看到我在一边玩,问姥姥:“这是你孙女啊?”姥姥随口说,这是我侄女家丫头。她们说着家常,我在一边却沮丧起来。怎么就是侄女家丫头了呢?我可不就是你的亲孙女啊。那天我心里失落极了,意识到身份的不同,却又感受得到平等的爱,这种矛盾的心理让我沮丧,也让我更加黏着姥姥。
没说完的话留在了记忆里
我慢慢长大,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。记得刚生了宝宝,姥姥来看我。她局促地拉着我说不知道给我买点什么好,身后是她带来的各式各样的补品。她摸着宝宝的脚丫一直说:“俺婷婷真有福,多好的宝宝呀。”每当我带着孩子去看太姥姥,姥姥都会翻箱倒柜地给宝宝拿好吃的。一面笑眯眯地看着孩子玩闹,一面不住嘴地说:“多好的孩子呀,多好!”那神情就像看到了稀世珍宝。
上了80岁,姥姥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。每次电话里我问姥姥身体怎么样,姥姥都会哈哈笑着说没事儿,说年龄大了没办法,继而关心我和孩子怎么样。今年,86岁的姥姥摔了一跤,没挺过去,离开了我们。
姥姥去世前两个月,恰好我因有事去了姥姥所在的市区,回来前专门去了趟姥姥家。姥姥睡得很沉,我坐在她床边像小时候她哄我睡觉一样轻轻拍着姥姥,过了很久,姥姥睡眼惺忪地睁开眼。看见我第一眼,姥姥说:“我的乖,你咋来了?”那天,姥姥拉着我说了好多话。身体和心理的不适让姥姥积攒的情绪无处释放,姥姥似乎要把每一秒的感受都表达出来,那些没说完的话,截断在那句“时间到了,回去吧,放心吧……”
再见姥姥,谢谢你爱着我
出殡那天,我早早到了姥姥家。客厅照片里的她抿着唇,像平时一样眉眼带笑地看着我们。窗台上的梳子缠着几根银发,桌边零星散着那些零食,我摩挲着寻找姥姥的温度。我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,可还是懊恼没和姥姥创造更多回忆。车辆驶出熟悉的街区,奔向那座陌生的山头。妈妈提醒我姥姥睡在那里,我小心地靠近,生怕惊扰到她。那天的阳光温柔又夺目,树梢的鸟儿早已见怪不怪,在那里追逐打闹自在逍遥,任凭轰鸣的机器送走一个又一个想念。
那天,如果姥姥看得见,我猜她在一旁急得皱眉,不愿我用眼泪打湿相片……终有一天,我们会相见,而在未来每一个真实美好的日子里,我会带着她给的爱和陪伴,继续前行,努力成长为更美好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