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张春华
野柳树:柳条筐的烟火命运
在新疆,两块耕地中间常会有一条水渠,终年流淌着清清的、浅浅的水,而野柳树就喜欢长在这样的环境里。因为它不像家门前的柳树那样需要修剪、浇水,所以枝干主次不太分明,越往上长,枝条就变得越多、越细、越长,达到一定的高度就会斜着身子,枝条自然弯曲下垂,枝叶轻拂水面,如身姿曼妙的少女在水面展示自己的美丽。
夏秋之际的野柳树枝繁叶茂,就连春天新发出来的树梢也韧劲十足。这时候正是编筐子的时节,农人们在野柳树底下休息的时候,挑选那些长短、粗细适合的枝条,用镰刀小心割下来,用它们来编筐子,真可谓就地取材、物尽其用了。每年这个时候,父亲都要抽出一天时间来编筐子,否则在秋天收苞谷、葵花子时农具就不够用。父亲坐在院子里,把精心挑选的枝条一一去皮,一根根细枝条变成了光溜溜的鹅黄色枝条,然后必须得蹲着,两只脚踩住捋顺的十字形,之后要经过一段反复的、繁琐的、眼花缭乱的穿插过程,才能完工。当然,在筐子成型之前,可不能忘记加上把手,那是一根粗细适中的、提前就在火上加热并用绳子绑起来定型好的把手,正好派上用场。
每次我都想在父亲跟前打下手,可是编筐子这事跟扎扫把不一样,根本就用不上我。天黑之前,几个金光闪闪的新筐子排成一排,和去年的前年的旧筐子摆在一起。新筐子彷佛新来的客人般有点儿害羞,但因为光鲜亮丽的外表,自然而然地让人觉得“后来者居上”。
那时候我以为,编筐子这事很复杂,不必着急弄明白,每个人长大了都会做;那时候我以为,每一家至少得有一个人会编筐,否则,这家人什么活儿都不用干了。
秋收是对柳条筐最严酷的考验,成熟的玉米、葵花都要经过柳条筐的怀抱才能完成从种子走向果实的过程;到了冬天,柳条筐又承担起装运煤炭、积雪的任务;而院子里的落叶、点火用的柴草、燃尽的炭灰等等,这一切无一不是诠释着野柳树的后半生——只为生计奔波的烟火命运。
每年的五六月份,一般是在炎热的中午,我们躲着家长,悄悄带上自己家的柳条筐相约奔向渠岸,选一处宽窄适宜的位置把筐子放进去,此时必然有一个跑得快的人在上游拿着长杆往下游赶鱼,待时机成熟一把将筐子捞起来,不论杂草、树枝,再或者大小不一的鲫鱼,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,开心就好。
柳条筐又增加了一份与其他农具不同的价值。
马蔺花:和“马”有关
我们那个村子里一半的人都姓马,叫马蔺花的女人至少有五个,我曾经以为像马蔺这种会开花的植物也姓“马”,肯定跟这个村子里姓马的人相关。
马蔺一般长在地头水渠两旁的空地上,也有长在大马路边的,可总被我们踩得长不起来。它们也是像红柳那样相拥着组成一个个小家庭,通常被大人们称之为“这一堆”“那一堆”。剑形的一尺来长的叶子紧密地簇拥在一起,从中间伸出坚挺的几支来,打十几个花骨朵,然后相继开出一串串深紫色的带有白色细纹的花瓣,花瓣中间绽放出黄色的花蕊,宛如几只蝴蝶在翩翩起舞。
繁殖能力超强的马蔺有着我们无法想象的强大根系,它们可以在野外任何一处破土而出,比如坚硬的石子路两旁、宽阔的树林带里,更有甚者,就连夯实厚重的院墙根下,也能突兀地冒出几片叶子。它们在菜园大肆繁殖,一不留神,竟然长到窗户底下来了。蝴蝶一般美丽的花瓣吸引的并不是蝴蝶,而是带着发电机一般嗡嗡作响的黑蜜蜂,以至于夏天的中午睡得正香,耳边传来一阵轰鸣,我便知道,窗外的马蔺又开花了。
马蔺的叶子厚实而坚韧,但是却很容易从根部拽下来,所以常被我们用来做玩具。比如把四片叶子分别对折,然后再相互交叉扯紧,以此类推,最后会形成一个厚厚的四方体,我们叫它解放军的行李,也有人叫它“磨方”(很多年后知道应该叫“魔方”)。
终于有一天,我熟知了“魔方”的制作方法,对马蔺的崇拜和喜爱之情不像原来那么深的时候,父亲用几片马蔺叶子编成了一匹马,那匹马长着两只尖耳朵,两只前腿奋力向前,两条后腿向后蹬起,并且甩出一条长尾巴。
我问父亲:“这匹马为什么一直躺着不站起来?”父亲解释说:“这是一匹非常厉害的骏马,它一口气从甘肃老家跑到了新疆,现在跑累了,等它休息好就能跑了。”
哈哈,我终于明白“马蔺”这个名字的来历,原来和一匹骏马有关,和家史有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