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个世界上,有人用文字记录人生,有人用声音传递感情,而我姥爷朱照和选择用味蕾证明——他曾经来过……
●卓星彤
馋嘴痣里的旧时光
我嘴角长着一颗芝麻大小的痣,总被误认作饭粒子。每逢此时,我妈便笑弯了眉眼,开心地说:“这是馋嘴痣,福气都在里头呢。”我不信,我妈便从她怀孕的时候开始讲起。
自打我还在娘胎里我姥爷就说我有福气。那年母亲怀着我在后厨转悠,总被姥爷用胖乎乎的手指轻敲额头,姥爷提醒妈妈说:“吃鱼脑补脑子,生出来的孩子聪明。”姥爷是大厨,因此有得天独厚的条件,酒席上剩下的鱼头都被我姥爷打包回家带给我妈了。如今想来,即便是现在,找个专门吃鱼头的地方都不容易。
我姥爷于二十世纪50年代来到独山子。他原本是自治区商业厅的大厨,在援建独山子炼油厂的号召下,姥爷和其他七位爷爷从乌鲁木齐来到了独山子。后来,其余七位爷爷有的当上了法院院长、有的成了教育局局长,等等。
我姥爷曾是工农兵食堂的厨师长,几百个人的饭食总能在他的铁勺下翻出新花样。
后来,工农兵食堂更名为满园春餐厅。姥爷做的小笼包也成了独山子家喻户晓的小吃,姥爷每天都在包包子,他案板上揉出的面剂子怕能绕独山子三圈。
创新菜与失传的秘方
在我对姥爷的记忆里,只有他退休后满头银发的模样,好像半辈子油烟都凝成了白发。姥爷在家很少下厨,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走进厨房。但姥爷在家里做的菜都是在食堂里没有做过的,还时常做一些新菜。这些创新菜大多少油少盐,很符合现在健康饮食的标准。
我印象最深的是姥爷发明的皮蛋的新鲜吃法。蒜臼里捣碎的皮蛋和蒜泥拌在一起,加少许食盐、几滴香油,托在暄乎的戗面馒头上,大蒜的辛辣中和了皮蛋的油腻,一口下去,咸香直往鼻孔钻,味道独特。
满园春小笼包至今仍被很多人怀念。
当年,小小的包子铺前常常排满长队。曾有人这样描述姥爷做的小笼包:“薄薄的包子皮在油汤汁水的浸透下,光照处熠熠生辉,透亮到可以看清包子皮里的馅儿。”遗憾的是,承载了许多人回忆的满园春小笼包,我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。也许,那时我沉浸在姥爷留给家人的味道里,所以对大众美食并不感冒。我一直为此懊恼,这等美味佳肴竟被我错过,真是遗憾。
据说,姥爷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徒弟。每到调包子馅最关键步骤,他总要清场,就像小说里拥有绝世武功的大侠一样,看家本领绝不轻易外传。只是姥爷走得突然,还未来得及留下“武林秘籍”便与世长辞了。而满园春的香气早已渗进独山子的每个角落。或许,这就是姥爷的独特匠心,他选择用这种方式长久地活在大家的记忆里。
我姥爷人缘很好,每到生日总会有好友提着蛋糕前来庆祝,小院里常常撂起好几个生日蛋糕。每逢生日,姥爷便会亲自下厨宴请宾客。
这个世界上,有人用文字记录人生,有人用声音传递感情,而姥爷选择用味蕾证明他曾经来过。
油花在各行各业绽放
我姥爷一生抚养了七个孩子,他们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。最像姥爷的是大舅朱培军。
当姥爷在蒸腾的食堂后厨搅动铁锅时,大舅正在钢架中穿梭。两代人的手掌上都沾满了洗不净的油污,只不过父辈的油花飘在小笼包的汤汁中,儿子的油花绽放在机械厂的车床上。
姥爷的小笼包成了一代人的记忆,而大舅成了一代人的精神楷模,他是自治区劳动模范、全国技术明星,集团公司技能专家。
如今,姥爷家门前的老榆树下还常聚着一些白发老人议论纷纷:“老朱头儿当年那手绝活可真不一般呀!”他们咂摸着并不存在的汤汁,仿佛这样就能把旧时光含化了咽下去。
前些日子,家门口新开的包子铺排着长龙,蒸笼掀开时散发的雾气在玻璃窗上洇出一片江南烟雨。
穿白大褂的小师傅戴着透明口罩揉面,不锈钢操作间亮如白昼,蒸汽氤氲间我恍惚瞧见一个系着围裙的胖老头,正把鱼头舀进女儿的饭盒。我下意识地抹了抹嘴角,那颗馋嘴痣还在,温温热热的,一下子让我想起了被姥爷温暖呵护的童年。